【1】
新元2700年，德兰特学院。
“导师，周末兰庭镇有家画展，我想去稍微看一眼。”
已是名魔药学学者的缇娅，穿着一身收腰的素色学生服，着深灰色百褶裙，正停下手中的羽毛笔。导师朝她微笑着点了下头。
“好啊，估计你学习这么久也累了。”
自恢复“贵族”身份以来，一切都变了：
一年前，得知奎因公主愿意差人接她去“城市”生活，她从苏耶夫教堂回归钟铉镇。
临别前，秦路雨只是吻了下她的额头，
“好孩子，说不定城市的生活更适合你，去吧。”
“秦婆婆…”
其他同伴也是约好了，在她第二天收拾好行囊时，拥出门相送。
一进城里，她总算是理解了为何镇上的人都向往这里的生活：
既是国土中心，又是人口密集。
象征王权的宫廷建筑在风车镇附近散发威严，最先吃到“螃蟹”的商业领先者常在这里开声势浩大的集会，好把自己比竞争者略胜一筹的商品先一步推销出去。
如此说来，
只有莫尔城的中心繁荣地区才对得起“城”这个名号，什么边远小镇、边防国界，那顶多算是它的附属品。
就好比，一个现代与中世纪社会比邻而居。
奎因公主实在不像是那种会集资于自身的皇室成员；至于金斯国王，缇娅每每从报上了解到的只有他如何引领莫尔城科技、经济、军事发展等等事。
在这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，会出现如此悬殊的时代断层？
莫尔城的君主之位几十年来都属于金斯陛下，他真的只是奎因公主的皇兄吗？
这位奎因公主到底是位怎样的人物？
缇娅不再去想，眼下她需要寻找一个解决自身紧要问题的处方，它在开放的图书文献中尚少记载。
左腿上的细长疤痕，只有与黑魔法关联才可能至今未愈。
黑魔法是种具有不可逆性、以毁灭性打击为主的诅咒力量，皇室成员向来忌讳。
对此，她加以粉饰，尽量不让这份灰暗的记忆被外人发现。
得益于贵族的身份，一所名叫德兰特学院的教育机构未打招呼就收留了她，她凭着天然的礼仪教养融入“上层人群。”
学会的诸如：贵族小姐该怎么打扮、梳妆，为自己锦上添花；
没人知道她是一名不被父母期望来到世界上的混血儿。
庸人们对于身份不菲的人物，普遍抱着趋炎附势的态度：
从前缇娅在街上当卖花人，也不是没被路边的小混混欺负过，花束被碾碎在地，一天的生计就此白搭。
纵使秦路雨和街巷邻居关系再好，钟铉镇房产商还是赚尽了油水，一天到晚对城里来的税务监督员点头哈腰。直到她们一鼓作气将房产商轰出去。
好在她们在秦路雨的关照下，没有遭遇太多的苦难，除却几个人生在九年前082号小巷戛然而止的玩伴。
消除疤痕的方法未能找着，加上众多繁琐的学业压力，缇娅准备给自己空出一下午的时间透透气。
“猫头鹰”先生本人未能出席，画展却是热闹的很。
偶尔这些满脑子什么皈依天神的狂热艺术家，脑子还是能憋出点东西的。
至少画上这位天神，会为了告诉村民丰收的讯息特意跑小乡村一趟。绿油油的粮田中间，村民纷纷低下头表示感谢。神就站在人堆中，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。
缇娅首先想到了奎因公主，在心里对此画评了个中肯的分数。
再看下一幅页面稍宽，左方的圣子与右方的天神，食指将碰。整个画面呈现出张扬的生命力。
“这位小姐，麻烦您先让下，我拍张照。”
一位男青年的声音从后方传来。
“呃，不好意思！”
她朝那人点了下头，小步退开。再抬眼，对方的长相映入眼帘：
一位身着黑色防尘服的紫发青年，正取下相机，白色眼瞳有些吃惊地同她对视。
“我叫瑞吉，是位科学家，遇到学术上的问题也可以联系我。”
经过一番关于画作的议论，缇娅得知眼前这位首次见面的陌生人意见虽与她有所出入，但意外地很热情。想着多一分人脉的可能性，她与瑞吉交换了联系方式。
两人话语投机，尤其是当她从对方那听说将要公开一场“人类起源”的演讲，更加坚定了她所认识非等闲之辈的结论。
瑞吉不是巫师，却对缇娅就读的魔药学了如指掌，甚至明说以她的资质应当去尝试做份辅导老师的工作，早点为自己谋划出路。
过于明媚的善意叫人措手不及，缇娅的城市生活愈发令行如流。
【2】
导师们格外喜欢这位聪敏伶俐的姑娘。
缇娅没被问及太多问题，综合学辅导老师的面试场地也是在德兰特学院一间办公室，没过多久就收到了面试通过的消息。
收到瑞吉那边“人类起源”发布会现场的照片，缇娅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，开始着手准备同学院前去游学的事宜。
此次出行的时长为一周，主要参与人都是本院的佼佼者。
他们将会在内地的莫迪学院、私人创立的司里兰学院、和以外地学生为主的马可多莱学院分别进行持续两天的“实地考察”，最后一天再借用马可多莱学院的报告厅进行游学总结。
自然，每个“学院”都有自己的文化符号：
德兰特学院的校徽是其中一个例子，两只交叉的麦穗上方有个红黄蓝三原色的圆，象征校长秉持尊重学生多样性，全方位发展的理念…
面对低年级学生放课后关于求学经验的追问，缇娅难以应付；不过，眼见其他优等生也没“闲到哪里去”，她也就心理平衡了。
“姐姐，听说您可以占卜未来发生的事，这是真的吗！”
一听到魔法，低年级的孩子们就争先恐后地围上来。缇娅想起，她小时也曾同玩伴摆出这般架势围着秦婆婆。
也难怪，魔法是孩子们为数不多可以用于取乐的玩具之一，还是需经学院核查的技能。
“是真的，但仅限于占卜。”
她将算术题步骤照原样抄录好，归还给身边敞开试卷袋的低年级生。
碍于演示占卜的请求，缇娅从孩子手中接过水晶球。她的手心处闪现几缕火花，透明球体失去重量，缓慢地漂浮起来。
“埃迪。”
轻声念出要求被试者的名字，球体中一团云雾席卷。
“雾霾”散开，出现一张粉色书签。
“看来你会从重要的人那里收到礼物。”
围观的小孩们嬉闹起来，被试者慌忙声明：
“礼物是我爸说要送的，”
“别听埃迪的，他在胡诌！”
转移了低年级生的注意，缇娅才有空隙退场，享受独自一人的“下午茶时间”。
不被小孩们意会的是，极少有人可以为自己占卜，缇娅也不出例外。
一场如小步舞曲欢快的“游学旅行”，中途却出现了不和谐的错音，戛然而止。
【3】
缇娅没有想到，她会撞上不愿提起的回忆。
地点还是在司里兰学院附近，一处由栅栏隔断的悬崖观景台。
即使对方的体型缩小了，那张曾在噩梦中反复闪现的脸也在警告着她：
这就是当年令玩伴葬身腹中的凶手：雪兹。
名字倒是好听，一旦出现在通缉名单上，效果就截然不同了。
这怎么可能，他明明早就死了。
缇娅仍在花店里打工的那段时间，曾在报上读到过关于此人被拉去处刑的消息，
她躲避不开，
“嗯，你是当年那个小毛孩，”
雪兹毫不避讳地冲撞上来，
“原来是女的啊。以前怎不穿这么鲜艳的裙子，还以为是谁家不要的孤儿。”
一双眼直溜溜地盯着她转，暧昧地、诡谲地眨巴，缇娅退远了几步，胃里直犯恶。
“你为什么还在这？”
“还？那些手铐形同虚设，给看守小伙一点小钱就能走了，”
见她疏远，雪兹抓到话里的把柄，额间青筋浮现；
“难不成你希望我是死的？”
巨人族发怒时，虽不致变异，体型却会飞速膨大。
缇娅险险躲过致命一击，黑色礼帽发出一声被撕碎的喀嚓声，落至远处。
“反应还挺灵活，”
缇娅反问道：
“九年前在082号小巷，那天你用的什么刺伤我？”
“刺伤？”
雪兹停下来思考片刻，
“噢，是一支可以在身上刺青的剑。早知是女的，就不故意放生了。”
“想用水晶球这没用的东西和我比试吗？”
他不耐地奚落：
“我可是随时随地可以置你于死…”
他听见一声沉闷的爆炸，伴随少女愤怒的呼喊，什么东西停止了跳动，
时间仿佛停滞，无人说话。
“咚”地一声，雪兹安静地倒了下去。
身体沿着斜坡滑动，撞破栅栏。
缇娅整个人都是抖的，这是她亲手犯下的一桩罪行，指尖跳动的火花，烤熟的肉气味，都足以令她忌讳许久。
旧伤再次裂开，缇娅全身都疼，再站立不住。
远远地胆怯着不敢贸然靠近的学生，忙冲上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。
她想起联络亲信的人，
导师？不行，那样会被终止游学计划。
秦婆婆？她又不清楚来路怎么走，准会急晕的。
同学？要好的都来游学了，又有什么用。
拨通一串眼熟的号码，想了想又划掉。
没想到，瑞吉没隔多久就赶来了。
缇娅眼神一暗，瑞吉应该在实验室、或是将进行的演讲现场忙里忙外，而不是专程赶来看自己出丑。
连那条丑陋的伤痕都被看到了。
心灰意冷之下，她只想着冷静客观地分析事实，表示已无大恙，没想到这似乎对紫色头发的青年有所打击，少见地沉默，
“…你没事就好。”
丢下这么一句，瑞吉不睬他人疑惑的目光，低调离去。
【4】
如果是她的这场意外造成了瑞吉职业生涯的失败，她该如何是好？
缇娅也不是没见社交媒体上众多人谩骂的浪潮，她无法用自己客观印象里的天才给予澄清，也找不着反对的证据。
纵使自身能力再过强大，也抵不过一次正义感使然的声讨。地位越高，风险就越大。
她曾力图安慰、帮助失意的科学家，却仍然在踏出实验室门的那一刻，听到身后玻璃杯摔裂的声音。
现在的瑞吉不是她能轻易接近的，冷静下来再为他出主意吧。
缇娅小心地等待几天。从学院回时再次路过，只留下一间残余几丝人气的空屋子。
“你问前几天还在这工作的考古队去哪了？”
环卫工停下手中的拖把：
“好像是…前两天吧，一堆子人往货车上塞运输箱，说什么要去外国与得力的友人会面，”
“好像是‘审判者’？看来这位友人趾高气扬，能和小偷拉帮结派也真是稀罕了。”
“…我想知道的就这些了，谢谢。”
缇娅忍下怒气，向环卫工答谢道。
“你说那个误了前途的小伙子？”
正忙着整理讲课文案的导师皱了皱眉，
“不晓得，听说是另寻出路了。”
几经打听，她确信了瑞吉“出国”的消息属实。
他能重新在外面成为一名声名远扬的科学家，也是好事。
新元2701年，
缇娅再次见到奎因，是在她的登基仪式上。
加冕礼队伍蜿蜒着穿过风车镇；
奏乐响遍了整座宫殿。
至于金斯国王，缇娅只从大臣的窃窃私语里听说：
他因制定律法过于残酷丧失了民心。早在几天前，在守卫们的掩护下，带心腹迁出了莫尔城。
即使成为陛下，奎因还是将缇娅当作女儿看待，偶尔关心下她的工作情况。
问起关于金斯的问题，奎因只是用“皇室纷争”等寥寥数语带过。
时间来到新元2718年，
毕业后，34岁的缇娅选择留在母校当老师。
莫尔城的人普遍拥有可以延迟机体代谢的能力，这得看他们所学魔法种类强弱。
比如缇娅，白皙细腻的皮肤与18年前并无分别。
瑞吉的出国，令她的信念越发坚定起来：
既然无力改变世人对含冤者、混血儿等顽固不化的成见，那就尽一切所能去消除这世上来者不善的势力，捻灭预兆。
抱着这一想法，她成为了一名调查员。
说是调查，其危险程度也仅低于警官，表面上是去询查怪事，实质还是暴露在各式不明力量下，同不良分子正面打交道，十有六成是这样的。
直到她在调查途中，发现个从未见过的空壳。
这不合常理，
按理来说，是个人都能看见对方的能量波动，这人却什么也没有。
粉色呆毛，红色蝴蝶结发带，还有一只活蹦乱跳的三角体生物。
她是调查局的新人吗？
都这么久了，还没解开谜题？
“果然，根本不需要什么密码，奎因阁下要是当面透露出来还不知道今天这个遗物在哪里呢。”
她决定随手帮新人一把。
新人诧异连带着惊恐，退到一旁准备好随时跑路，缇娅才发现她的长相很稚嫩，像未谙世事。
用一句话来概括登水子，那就是：
不知苦难为何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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